父亲在田间

月光如流水一般,静静地泻入乡间的田野。

田塍上,父亲挑着两捆泥鳅笼走在前面,五六岁的我跟在后面,默然无声。他放下挑子,取出两个笼子,一脚踩进那明晃晃的水田里。水光荡漾,一轮明月被揉得稀碎。少顷,那哗哗的水声停止了,我只听见田野里传来阵阵蛙鸣与虫吟。俄而又有一阵轻微的水响,那时父亲正把双手插入泥底,刨开一个长坑。然后,从侧边抠出深处的硬泥,糊一个圆球,中间再压出一个小圆坑,反手从背后的小兜子里取出一撮腥香的饵料塞进小坑,接着把这个包藏诱饵的泥团压在泥鳅笼的头部,沉入水中的坑道口,抹平笼子口部周围的泥,于是,一个捕捉泥鳅和黄鳝的陷阱就做好了。为了避免入笼的活物闷死,他还经常特意翘起一点笼子的尾巴。

在完成一个陷阱之前的白天里,父亲得下田去捡拾田螺,到湿润的土里去挖蚯蚓。他先捣碎田螺,让粉身碎骨的它们尽量流出水分,然后,在石臼里捣碎蚯蚓,再加入田螺一起捣碎成糊状。有时,父亲还在这饵料里加入紫苏叶子,据说可以增香,但因为不能确定这是否真的能增强诱捕效果,所以有时也不用。做好饵料,只待天黑,便出发去田间了。

那是八十年代,物资匮乏,父亲怕那些笼子被人偷取,只得夜里去放置,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得去取回。我早晨醒来时,就看见他已经在扭动那些笼子的尾部,放出那些贪吃的泥鳅和黄鳝了。

这是水田里额外的产出。在秋收后的农闲,父亲就靠这项技能挣钱贴补家用。当然,主业还是种田。

立春之后,父亲就开始筹划春耕了。泡好谷种,开辟一块秧地,泼洒农家肥,掏沟,用特制的泥板抚平秧床,撒种,插上竹篾架空,最后盖上薄膜。这些都是常规动作,但恐怕是城里的孩子无法描述的场景。于是,本来就已经裂口的种子们在温室里渐渐发育。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父亲还得去打开温室的两头,给秧苗们散热。忽而倒春寒来袭,又得把薄膜覆盖严实,确保秧苗不被冻伤。真像抚养一个娇嫩的婴儿一般。终于到了春暖花开时节,秧苗们开始壮实起来,于是,父亲揭开了塑料膜,拔掉了那些竹篾。但是,还得小心看着水,不要淹得太深,也不要让秧苗裸露在干泥里,还得适时地撒点化肥,有必要的话,还得喷施农药以防治虫害。那些琐碎的流程,父亲已经烂熟于心了。

杨万里有一首《插秧歌》,可见插秧的辛苦,尤其是插秧时节常常日头火热,防晒是不必的,古铜色的皮肤是太阳给父亲的健康的体色。饭食也常常是我送到田边。父亲说:“放在那里吧!”他当然要等把秧苗插到田边的时候才到田埂上吃饭的。为了抢农时,多饿一会儿对父亲来说,那都不是事儿。算得上事儿的,是稻飞虱蚕食秧苗造成的壮苗的枯萎;算得上事儿的,是有时河边发大水造成秧苗的灭顶之灾。不过,我不见父亲的忧愁。他只是淡淡地说:“河边淹了水了!或者淡淡地说:“稻飞虱,得治。”看天吃饭的父亲,对于天时不利是没有办法的,对于虫害,也只有动手去治而已。忧有何必?况且杂交水稻的技术越来越高明,虫害自然年年少了,产量竟然年年高了。后来,父亲种稻不再图产量,而是追求稻米的质量。自从收割机从别的省份开来支援,父亲就没有亲自下地去收割稻谷了。

人工收割稻谷是非常辛苦的。从纯手工敲打,到机械脱粒机,到中型收割机,父亲的手指头后来就不再被磨破皮了。那一袋袋沉甸甸的稻谷,父亲也很少去扛上肩头了,因为有车。

如今,父亲已经有了不必种地的资本,但他还舍不得那一亩田,非得插秧之后,才肯去成都看看孙儿。到了收获季节,还得回来亲自收获。也许,他认为那就是一个农民的本分。

父亲是饿过饭的人,他懂得粮食的珍贵!父亲是勤劳了一辈子的人,早已经把劳动当成了一种习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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